作为媒介物的怪物

早期现代科学和电影中的感知实验

作者萨莎·利特文采娃 & 贝尼·瓦格纳

翻译冬寂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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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影中,我们的眼睛才是真正的怪物与圣体匣。

——乌特·霍尔[1]

在开拍的几天前,我们之中有人问:所以我们究竟要拍什么?我们的项目开始于几个月前,只有只言片语的提示:“怪物的分类学”(taxonomies of monsters),这两个毫不相干的词的连接来自于一个我们都不了解的名字:乌尔里希·阿尔德罗万迪(Ulisse Aldrovandi)。我们很好奇怪物将如何被分类,分类学不是为了产生可量化知识将想象力过度缩小的方法吗?而怪物岂不是正好相反,是一种超出理性范围的无规则想象吗?将生机之物插入分类逻辑之中,从理论上阻截了生命的流动性,然而怪物似乎与之相反,它们是一种合成生命,没有固定形状,回避有序的表象世界。分类学只能以存在的方式解释世界,我们所知的怪物则本应在经验观察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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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德罗万迪(1522—1605)如今并非家喻户晓绝非历史的偶然。他终其一生建立的——并统领了——早期现代欧洲宇宙学被其科学界的后人取消,但在他的年代,一个由分类学,对世界彻底分类所主导的时期,阿尔德罗万迪或许是欧洲最具影响力的自然学家。他在博洛尼亚大学工作,博洛尼亚大学是现代博物馆的模板,保存了繁多的物种。他经常吹嘘说这里保存了八千多物种的标本,从植物到动物,再到岩石,化石。早期的现代博物学家,如阿尔德罗万迪,阿塔纳修斯·基歇尔(Athanasius Kircher),费兰特·伊普拉多(Ferrante Imperato)将他们的活动视为上帝造物之镜。伊甸园则是上帝的博物馆,对于自然学家而言,诺亚方舟意味着人类试图将自然界收集成一个全面的整体的崇高尝试。阿尔德罗万迪的工作室被认为是诺亚的方舟的一个精美的实例,被来访的教皇大使称为另一座诺亚方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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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科夫的怪物

晚年的阿尔德罗万迪转而出版了一系列关于分类学系统的著作。十三卷自然史在他逝世后数年发表,是他毕生研究的结果。《怪物志》(Monstrorum Historia,1642)则是其中一辑,和临近的昆虫,鸟类,蛇类的分类学基本类似,却仅仅包含怪物。全书包括九十八种怪物,从怪异的生物,例如两个头的山羊,到连体婴儿到半人马等神话中的生物,以及复合生物,如克拉科夫的怪物(一个畸形婴儿,四肢都是狗头)。在现代早期的宇宙学中,如今怪物(monster)和怪异(monstrous)的区别,体变(morphological deviation)和神话的区别都不存在,正是这种宇宙学,催生了分类学。

阿尔德罗万迪的毕生研究可以视为宇宙学的高潮,在他死后不久,宇宙学就不再关照现实,比伽利略制造第一台望远镜(1609)早了四年,比起弗朗西斯·培根的逻辑学著作《新工具》(Novum Organon, 1620)的出版早了十五年。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里,启蒙主义的科学家与哲学家尝试将阿尔德罗万迪的作品改写为一种绝对的方法,刻意将其从自然史叙事中分离开来。乔治·康吉莱姆认为,“回到寓言的时代,怪异性(monstrosity)浸淫于想象的怪异力量之中。在实验的时代,怪物被视为一种小儿麻痹或精神疾病;喻示衰弱或理性的崩坏。”[3]自从十八世纪以来,阿尔德罗万迪这个名字开始被视为给怪物分类等荒谬而幼稚的想法的代名词。[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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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开始通过研究早期欧洲现代科学之中怪物的出现展开影片,将研究转化为诡异的影像形式。开始,影片既关于观察的对象,也关于如何观察。我们所参考的历史被置于意大利的实体空间之中:《怪物志》原本的保存地博洛尼亚大学图书馆,第一个解剖学教室阿基吉纳西欧宫(Archiginnasio),阿尔德罗万迪设计建造的第一座植物园的重建版本,位于博洛尼亚,这些空间大多面向公众开放,也是连接闪入我们想象中诸形象的材料。但是仍然挥之不去的是一个永恒的问题——我们实际上究竟要拍些什么?这意味着我们正在尝试描述超越可观测物体的不可描述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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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想要创作一部关于怪异性与分类学之间复杂交错关系的影片,二者铭刻在欧洲科学的深层潜意识之中——但我们是否可以通过将摄影机摆放在历史遗迹的空间中展现这些?何种叙事才能唤起欧洲科学之中复杂的怪异阴影?我们不想通过历史疏离呈现这些对象,或是混合了好奇心与硬核科学的单纯角色的目光。相反,我们希望借影片捕捉一种持续的,幽灵般的怪异性,每当尝试定义,标化,就会闯入其中。怪异往往外在于感知与表述,在新的知识机制中乔装改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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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咨询了很多机构,惊讶的是他们都回应了,表示允许在他们的图书馆,博物馆,植物园,公园中拍摄。《怪物志》第一版第一印保存于博洛尼亚大学图书馆,图书馆负责人贾科莫告诉我们可以拍摄原件,我们很难想象竟然有幸近距离接触这一历史文献。我们打算刚到博洛尼亚之后早上9点开始拍摄,贾科莫在大厅接我们,带我们到图书馆,我们还见到了三位图书管理员:乔万娜,玛蒂娜和斯蒂凡娜,一切都已经预先准备就绪;书就摆放在桌上,以便让我们拍摄。我们看到三本书都是关于阿尔德罗万迪关于鸟类的著作,于是就问贾科莫是不是搞错了。不,他说,原本《怪物志》从来没有被拿出过。我们终于明白了,最珍贵的展品绝对不会轻易拿出。虽然有些失望,但似乎拿出早先的信件告诉他言外之意很不礼貌。于是我们就开始拍那些书,那些图书管理员,鸟类分类学同样是原本,成书时间甚至更早,大约在1594年左右,同样很美。